母爱

作者

李晓娟

父亲家有一只大黄猫，是母亲在世时养的。母亲去世后，父亲的心也跟着母亲离去了，他曾一度想把这只猫赶出家门，说母亲去世了没人喂养是其一，其二逢阴雨天，猫在家里跳上蹿下，沙发、被单弄的倒处都是“梅花印”谁洗?其三，是只母猫，年年要生小猫，现在人都是水泥、砖房子，没有鼠害，生下小猫谁收养？每次我去看父亲，父亲都试探着征求我的意见，因为父亲知道我是个从来不问正事，就爱管些鸡零狗碎，小猫小狗闲事的傻女儿。只要是小动物都爱的割舍不下，小时候曾为宰杀一头过年猪，哭闹着追到杀猪现场抱猪脖子，致使屠夫无法动刀，父亲无奈，也只好遵从女儿任性无理的善良，活活将猪拉回。转眼都成笑柄了，多少年了，父亲依然尊重我的善良，我除了感动就是暖暖的幸福。

这只猫必须留下，一是母亲养的，接替母亲继续喂养，也是一份念想，被单弄脏，我洗，生下小猫，我找人家送出。父亲又一次被爱管闲事的女儿说服了，再没有动过赶走这只猫的念头，经心接替母亲喂养了。

谁都知道猫一年夏秋生两窝，每次猫娃出窝刚会跑，父亲就让我逮走送人，虽然每次有很多的不忍心将它们母子分离，但终是养不了这么多，每一次都千寻万访的找一些特别爱猫的主人，才肯将猫娃送出。每一次猫娃捉走，老猫不吃不喝，叫唤几天，我只是瞬间的难过与不安，转身就不记得猫妈妈的伤心了。

前不久，父亲又打电话叫我，说老猫带四个猫娃闹腾的不行了，赶快寻找人家送出去。我心里一下犯愁了，但电话里还是很爽快的应着父亲，因为这是我当初为老猫不被赶走对父亲的承诺。这些小可爱呀，现在都猫多成灾了，我总不能给它们安排流浪的归宿吧。

我去时，父亲早已把老猫与猫娃分开等我了，猫娃被关押在一个1米多高的废铁皮水桶内，上面还盖了一块木板，真可谓铜墙铁壁呀。我走过去想看看桶内的猫娃，刚接近“喵喔”一声，老黄猫不知一下从哪里窜出，眼巴巴的看着我叫，一声紧接一声，我懂了，它在祈求我不要带走它的儿子，祈求我放了它的儿子，我只揭开个缝看了一眼桶内蜷缩着毛乎乎的三只小生命，随手奖励般的撕给老猫一块原本买给父亲吃的鸡肉，老猫闻了闻，没有动囗，转身走了，天哪，这猫啥时变成佛陀门下客了，连鸡肉都不吃？待我放下包，再回头，老猫不知从何处叼着一只猫娃警觉的走向那块鸡肉，我心里暗自为老猫庆幸，父亲总算捉漏了一只，老猫至少身边还留有一个儿子能安慰它那颗流血的心。它把小猫轻轻放在那块鸡肉旁，疼爱的看着猫娃无知的一举一动，猫娃太小，根本不认识肉为何物，只是敏感的凑近闻闻，舔舔，一头钻进老猫腹下找奶吃。老猫一次次用爪子把肉拨在猫娃面前，猫娃全然不懂，老猫又用嘴撕下小块肉，叼在嘴里发出很柔很轻的一种叫声，这次猫娃仿佛听懂了似的去接妈妈嘴里的肉，可待妈妈给它放下，它又是闻闻舔舔，偏着毛团似的小头费力的咬咬，依然不太会吃。我有意加重声音嘟囔着父亲，猫娃太小了，连吃肉都不会，就是找个好人家也养不活。说话间，老猫又一次叼起了猫娃，小心不安的走向柴草垛的深处，我沉默了，眼睛一下湿了，四十多岁了，在父亲面前，总不能为这点小事再哭鼻子，未免太有点失态的可笑吧，强忍着硬使把泪水憋了回去。也就在这时，老黄猫一步一回头的走出了柴垛堆，带着牵挂和不安向那块鸡肉走去，我紧缩憋屈的心一下舒坦多了，老猫生了猫娃后瘦成这般模样了，应该吃点鸡肉补补身体才对，然而老猫看着鸡肉叫了几声，出乎我意料的是它并没吃，而是叼起那块鸡肉急匆匆跑向关押猫娃的铁皮桶旁，转着圈一声声的开始呼唤它的儿子，可以说是一种竭斯底里的嚎叫。铁皮桶内的猫娃听见妈妈的呼叫，拼命焦急的回应着、叫唤着，一瞬间父亲孤寂的小院猫叫声乱成一片，我强憋回的眼泪，再也忍不住，决了堤似的流了下来。

人常说，屋漏偏逢连夜雨，都让这只苦命的猫妈妈遇上了，六月的天气像猴子脸，说变就变，就在一片母子哭喊的天昏地暗时，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，这雨啊做对似的越下越起劲，雨声，猫叫声，织成了一张揪心的网。看着大雨中不顾一切绕着铁皮桶疯叫乱抓的老黄猫，我猛的想起史铁生写《我与地坛》中的一句话:“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。”我不安的多次起身到雨中试图想把大黄猫抱回屋里躲躲大雨，可这一切都是徒劳，我善意的举动不能改变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挚爱。有句名言说:“世界上一切都可能是假的、空的、唯有母爱才是真的，永恒的，不灭的！”我也是女人，母亲，它们虽是动物，不能言语，但同样有着人的思维和情感。看着落汤鸡似的猫眼巴巴的在叫着，我就这样帮不了任何忙的站在雨里，泪水和着雨水也眼巴巴的望着这一切，人的可爱之处是因为有感情，人的可恨之处也是因为有感情。多希望能像小时候，有人惯着我的任性,惯着我的善良，也就在这种时候，父亲的声音透过雨中传了过来:“天都黑了，雨大的赶紧往回屋里走，猫娃有淋不着雨，老猫让嚎叫着去，看你四十多岁的人了，有出息吗？为个死猫站在雨里淋成这样子。”我知道父亲心疼雨中的女儿，可我真真切切让雨中这只猫憾动了。

夜，越来越黑，雨，越下越大，我虽被父亲叫回房子呆着，可心一刻也没离开过这只雨中的老猫。父亲看着坐立不安的我，也迟迟不能安心入睡，我真有点恨这雨夜，也生气父亲对猫的无情，更恨自己的心太软，为了能让自己在父亲眼中有出息点，能让上了年纪的父亲早点安心休息，我必须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。于是，我找了本书，认真的看了起来，那夜，那本四百多页的书，被我翻了三百页，那本书里究竟讲了什么，我不知道，满脑子都是雨声，猫叫声，伴随着隐约的木板盖搬动声，每一次搬动我都希望动静大一点，再大一点……

黎明时分，雨停了，院子安静的能拧出水，我迫不及待的起身去看我牵挂一夜的老黄猫，当我走到铁皮桶旁，完全惊呆了，这是一只猫的所为吗？铁皮桶上的木板盖子虽然没有揭掉，但斜斜的放在那里，足以救走儿子，铁皮桶周围的泥地上，被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泥坑，一道道爪子痕印还湿湿的刻在土坑周围，当我揭起那面倾斜的木板盖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老猫没有叼走猫娃，而是安静的躺在湿湿的水桶底部，袒胸露乳的给它的三个猫娃喂奶，它就这么疲惫霸气而有威严的躺着，没有一丝要躲我的意思，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和未干的毛发，尤其前爪和头上到处都是泥巴。人说母爱总能迸发出神奇的力量，我真不敢想像一个雨夜，一只猫妈妈为了见到被关押的孩子，它在雨水里究竟做出了多大的拼命和努力，才换得了这一刻，它绝不逊色于人类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，它赢了，赢得了我对一位母亲的敬佩！轻轻的，我揭掉木板盖，我不想打扰不想剥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，尤其用命拼出的这份爱！

母爱是本翻不尽的大书，母亲是座看不尽的远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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